莫方又双叒叕回来搞事情了

别旧友

文/莫方

这一战已经持续了三月之久，从初始得知御驾亲征的欣喜与激动演变成眼下与敌人胶着着，陷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焦躁境地，底下兵士们虽被上头压制着不准蜚语，但还是抑制不住心底那份不安与躁动，尤其是在这春消夏至的关口，一些流言到底是在军中扩散开了。

“陛下是不是真的受伤了？”
“听说陛下都咳血了，哎，这可怎么办才好？”
“陛下病的有多重，这场仗到底还能不能继续打下去？”
……

眼看天气一日热似一日，与敌人的战事仍未有一丝好转迹象，不止底下兵士，连一些将领也耐不住，八尺的魁梧汉子蹲在营帐门口急躁的将自己的头发生生给抓成了个鸟窝。

“蒙将军蹲这作甚？”
“哎，太医。”

蒙挚一下子站起身，激动地一把抓起太医的手，一脸着急的问道：“您跟我说实话，陛下到底如何了？”
太医没有立即回答，他先是沉默了片刻，而后抬头看了看蒙挚，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这才说道：“陛下身体无碍，放心，这场仗肯定是能大获全胜，带着你们凯旋的。只是……”太医说到这顿了一下又道：“只是陛下近年来忧思甚重，这心气熬透了，怕是要不好的。”

蒙挚听得心头一惊，忙问：“如何个不好法？”
太医却是不说了，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走了。
蒙挚想追上去问个究竟，却深知这位脾性，怕是不会再与他深说了。

他拧着眉看着眼前的营帐，灰白的颜色让他想起陛下这几日来那疲惫至极的模样，心里一阵唏嘘，却也知道这帝王心事，最是不能去窥探的，便也只得轻叹一声，走了。

极静的夜，连一丝虫鸣的声音也无。
萧景琰起了身，披了单衣便掀起帐帘走了出去。
“陛下？”

萧景琰摆了摆手，独自一人往一个僻静处走去。

夜空在这无边的旷野显得异常的辽阔，星子点点悬挂其上，晚风习习，这自在悠然的画面，独独缺了一位歌者。

萧景琰双手枕在脑袋底下，平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心里略有些遗憾。

以前，每至这时节，他总要与林殊去郊外赛马，赛累了便随意往那草地上一趟，一趟就是大半天，天气虽然炎热，但心里却是舒服爽快至极。而且林殊总有很多想法能让这燥热无趣的夏日变得趣味盎然起来。

譬如下河抓鱼烤来吃，譬如去田埂沟渠里摸田螺，再譬如扑蝉。

萧景琰是没有吃过蝉这种东西的，只知道这是一种在夏日里会扯着嗓子好似拼了命似的在唱歌的虫子。

而对于吃虫子这件事，萧景琰也并无多少不适，毕竟是习武之人，总不至于连这个小虫子都不敢吃？

他听着林殊絮絮叨叨在耳边讲着油炸金蝉如何如何美味，心里却在想，不用你说，光看你不停咽口水的浮夸动作，就知道那味道自然是过口不忘的。

不过最后，他到底也没吃上那能让林殊念念不忘的油炸金蝉，因为那天走到半途不知为何突然下起了雨，暴雨如注，他们不得不一脸败兴，悻悻折返。

后来，林殊就再也没提及过油炸金蝉了，因为在那天之后不久，他就死了。

萧景琰想，后来得知他没死，也没再听他提及过有关蝉的事，估计，是忘了。

也对，这么一件小事，若不是今日他有感出来走走，怕也是不记得这事的。

油炸金蝉。

总归是要错过的好东西，即便遗憾，也只能遗憾罢了。

就像这人，总归是要分别的，即便再不舍，也要舍得的。

疏忽而至的感慨让萧景琰有些莫名，他将这归于自己年岁逐渐长了的缘故。

他继续将头枕在双臂上，夜里的安静让他的心也不自觉跟着沉静下来。

这大概是这么些年来，他第一次不是在自己困倦的不知觉的情况下睡着的。


他睡的并不安稳，其实这些年他从来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但今日这种不安稳却与平日不同。具体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平日那种不安稳是因为国事压着，不敢有一丝一毫松懈，所以即使是睡着，也是下意识提着心神的，而眼下的不安稳却是因为他总感觉有个人在盯着自己，那灼热的视线让他想睁开眼瞧瞧，却怎么也睁不开，心里揪着，自然是睡不安稳的。

其实他知道并不是有人真的在盯着自己瞧，而是他做梦了，梦里面，他看见有个人在看着他。

是梅长苏。

梅长苏。

这三字，只是这样平淡的起了个念头，都能够让他恍惚上大半天的功夫。萧景琰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梦见他？

他看着梦里的人，模模糊糊的像是隔着一层雾，连脸都看不分明。
其实这么些年，除了刚开始每次入梦都还能见到他清晰的眉眼，而后，随着时间逐渐流逝，便是一日淡似一日，以至于慢慢的，等他晃过神时，已是连梦里都不会再见着他了。

可是今天，他又入了他的梦？
为何？

萧景琰疑惑着，他锁着眉略思片刻，竟像是觉出点什么，猛然抬头惊讶的朝梅长苏望去，却发现那横隔在两人之间的雾不知何时已然散去。萧景琰看见梅长苏依旧穿着那一身素色的袍子，脸上依旧是那副从容温润的神情，就连嘴角牵起的笑意，都依旧是那般浅浅的，举重若轻的。

就好像从未变过的模样，依旧那样的年轻，而他，却是已经老了。

萧景琰朝前伸出手，站在那里的人却是依旧那样微微含着笑看着他，而后，倏然散去了，像是从未出现过。

萧景琰惊醒过来。

已经是次日的清晨了，远处的天边透着一层薄光，晨风吹在身上，清清凉凉的，很是舒服，萧景琰起了身，长吐了口气，他没去想梦里究竟昭示着什么，他只是想着，必须得尽快结束这场战役了。

半月后，长林军凯旋。

在长林军大胜归来的第六天夜里，他看着偌大而又死寂的宫殿，忽然想，这人呐，早死晚死总归还是要死的，所以，即便那时得知他的死讯，心里很痛，那种痛比用刀子在心口挖个窟窿还要痛的多，但是却不会感觉绝望，因为知道，以后啊，自己也是要死的，死了还怕见不到他吗？

只不过当时他尚且年轻，没能明白这一点，所以总还是会半夜去他的灵堂抱着他的灵位安静的哭上一小会，后来随着帝王当久了，年纪越来越大了，见识的人事也多了，才慢慢明白了这一点。

在长林军大胜归来的第七天的晚上，身为这个国家的一国之君却安静的倒在了龙椅之上，再也没有醒来。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再亲密的友人，也是要挥手道别的。

而道别之后便是久别重逢。

—完—